尹家民
2020年12月29日16:39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第一章 領袖們治水如打仗
毛澤東批轉報告給周恩來,要根治淮河
1950年夏天,安徽連降暴雨,淮河泛濫,淮北地區受災慘重。
7月18日,華東防汛總指揮部在給中央防汛總指揮部的電報中說:淮河中游水勢仍在猛漲,估計可能超過1931年最高洪水水位。7月20日,看了這封電報的毛澤東緊鎖眉頭,當即將電報批轉周恩來:“周:除目前防救外,須考慮根治辦法,現在開始準備,秋起即組織大規模導淮工程,期以一年完成導淮,免去明年水患。請邀集有關人員討論(一)目前防救(二)根本導淮兩問題。如何,請酌辦。”
兩天以后,周恩來邀集有關人員初步討論了工程問題。
災情不等人,安徽的水勢一日數漲,急得省領導曾希圣等人連電中央。災情電報迅速到達毛澤東的案頭。電文中的每一句話,都像火苗烘烤著領袖的心:
“……由于水勢兇猛,來不及逃走。或攀登樹上,失足墜水(有在樹上被毒蛇咬死者),或船小浪大,翻船而死者,統計489人。受災人員共990余萬,約占皖北人口之半。洪水東流下游,災情尚在擴大,且秋汛期尚長,今后水災威脅仍極嚴重。由于這些原因,干群均極悲觀,災民遇著干部多抱頭大哭,干部亦垂頭流淚……”
毛澤東呼呼地扇著蒲扇,眼望窗外,不愿再讀第二篇電文,左手夾著煙,右手在“被毒蛇咬死者”和“統計489人”兩句話下面,重重地畫了一道顫抖的橫線,叫秘書田家英立即送交周恩來。當他把電文交到田家英手中的時候,田家英看到毛澤東眼中飽含著熱淚。他吼了一聲:“不解救人民,還叫什么共產黨!”淚水簌簌落下。他在桌前踱了幾步,回身在電文上寫了一段批語:“周:請令水利部限日做出導淮計劃,送我一閱。此計劃8月份務須做好,由政務院通過,秋初即開始動工。如何,望酌辦。”
批語表達了毛澤東的急迫心情。
從7月20日到8月31日,毛澤東連批了三份淮北地區受災報告給周恩來,并提出一定要根治淮河。為了一個大國窮國的吃飯問題,毛澤東在這一時期批轉了大量電文給周恩來。不僅農村的災荒,城市的就業問題也很傷腦筋。秘書室曾不斷接到群眾來信,反映失業問題。
領袖們的眼前,時常晃動著成千上萬雙乞討的手,哭訴的眼睛……
周恩來接到報告,當即分兩頭部署,一頭抓救災,一頭籌備召開治淮會議。救災進展比較順利,而治淮會議卻遇上難題。
他召開治淮會議,親自主持淮河流域規劃工作。到會的有華東水利部、中南水利部、皖北行署、蘇北行署、河南省政府、淮河水利工程總局、河南黃泛區復興局的負責人。他深知制訂一條河流的流域規劃,必須先搞清該河流的水文情況。“同志們,不對呀,不知你們發現沒有,上下游的水文資料是相互矛盾的。”
水利工程師們坐在周恩來身旁,天熱,大多數人都穿著襯衣,不停地搖著扇子。
《治淮方略》的總圖表太大,桌上放不下,就鋪在屋內的磚地上。大家都蹲在圖周的地上,周恩來也俯下身趴在地上細看圖上的注字,并不時提出一些問題。
為使匯報準確,專家們將水文記錄資料畫成一條洪水過程線,亦稱洪峰曲線。聽周恩來一說,他們更加仔細地埋頭看著圖表,也發現有許多矛盾的地方。他們向周恩來解釋說:“國民黨時期的水文人員常常不按時觀測,或者某一支流根本就無記錄資料。這是針對資料誤差,做出的假設。”
“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
“這種人工修改洪峰記錄的辦法,結果會比某些原來不完整的洪峰記錄更為合理。”
“哦,是這樣。能不能修補得更加接近實際呢?”周恩來繼續追問,并引導工程師們探討一個查補的辦法,把淮河不完整的水文記錄資料梳理出個眉目。開始還有些拘謹的專家們,一談起他們的本行,話就多了起來,到后來,在如何治理淮河的方針上還發生了針鋒相對的爭論,爭論的焦點是“蓄”還是“泄”。
大地接受的降雨量是不均衡的,河流輸送的徑流量也是不均衡的,這在全世界都如此。在我國,由于受季風的影響,水資源在時間和空間分布的不均衡性更加顯著。旱則赤地千里,河流干涸;澇則洪水泛濫,一片汪洋。因此,在中國歷史上,治水就有蓄泄之爭。傳說中,鯀是主張堵水的,失敗了;其子禹改用疏導,將水送入大海,成功了。
周恩來仔細聽著專家們的爭論,看著他們對科學的執著,近乎偏激,有時甚至面紅耳赤。他喜歡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氛圍,科學真理常常產生于激烈的碰撞之中。可現在不行,不能無休止地辯論下去,淮河兩岸的生命財產正遭受著洪水的吞噬,沒有時間再爭論了。他提出一個方針:“蓄泄兼籌,以達根治之目的。”他的理由是,單純地蓄或單純地排,都不能全面達到除害興利的要求。
時當建國之初,全國都投入了抗美援朝運動,外加土改、復員工作,治淮會議雖然確定了蓄泄兼籌的治淮方針,但在治淮的解決辦法上,蘇、皖、豫三省存在著分歧。8月28日,華東軍政委員會向周恩來轉報了中共蘇北區委的電報,電報強調了蘇北的困難,認為如果今年即行導淮,將改變蘇北的整個工作計劃,對農業和土改等其他工作影響很大,而且在各方面的準備工作上都感倉促。
8月31日,毛澤東接到這份報告,沉默片刻,拿起鉛筆,寫道:“周:此電第三項有關改變蘇北工作計劃問題,請加注意。導淮必蘇、皖、豫三省同時動手,三省黨委的工作計劃,均須以此為中心,并早日告訴他們。”
協調工作是件細致的事,不是一紙命令能解決的。周恩來仔細聽取了各地的意見,又三次專門聽取水利部部長傅作義和副部長李葆華、張含英及華東水利部副部長劉寵光等人的看法,親自落實了治淮工作的經費和任務,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對三省區負責人說:“只要你們三個諸侯統一了,就好辦了。我向主席匯報,只要主席同意,就這樣辦了。”蘇北是周恩來的老家,但他反復告誡干部們要識大體,不要像國民黨治淮時江浙人管事,只顧下游,不顧中、上游,鬧地方主義。
周恩來主持制定的治淮方案又回到毛澤東這里,他立即做了批復,從財政拮據的中央政府撥出巨款,由周恩來直接抓治淮工程。治淮機構從南京搬到了淮河邊的蚌埠,淮河流域的河南、安徽、江蘇三省通力合作,開展了規模浩大的治淮工程。安徽省委書記曾希圣全力投入了治淮工作。那些逃難在外的災民們也紛紛返回故土,參加興修水利。在以后的幾年里,他領導全省大興水利灌溉工程,疏浚開挖了數條大型河道,加高了淮河大堤,并在淮河水系建造了許多山谷水庫和湖泊、洼地蓄洪區。
毛澤東對周恩來親自領導的治淮工作是滿意的,特別贊賞曾希圣在安徽的治淮功績。而曾希圣在紅軍長征時,是負責敵人情報的中央軍委二局的局長,直接受周恩來的領導,他們多次準確地破譯過敵人的電訊密碼,為中央的軍事行動提供了及時可靠的情報,所以毛澤東曾評價曾希圣領導的軍事情報工作:
“沒有二局,長征是難以想像的。有了二局,我們就像打著燈籠走夜路。”
此話既貼切,又形象。所以中央在杭州開會,討論農業發展規劃時,毛澤東對起草小組的幾個人,也是對周恩來說道:“可以派些省委書記去蘇聯看看集體農莊,最好是派曾希圣去,他比較鬼。”毛澤東說話時胳膊伸出去老遠,又猛然回縮。大家會意,這是要讓曾希圣再到蘇聯去搞點“情報”回來。周恩來自然心領神會,他也十分賞識曾希圣,他曾與朱德一起,給曾希圣發過一枚二級紅星獎章。李約翰等:《和省委書記們》,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3頁。
9月21日晚,毛澤東收到曾希圣報告皖北災民擁護治淮的情況,精神為之一振,他從田家英手中接過電報,又在上面給周恩來寫了一段批示:“周:現已9月底,治淮開工期不宜久延,請督促早日勘測,早日做好計劃,早日開工。”
第二天,周恩來將此電及毛澤東的批示轉達中央財經委主任陳云、副主任薄一波、李富春,并給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寫了信,告知10月5日饒漱石、鄧子恢來京時將作最后決定。他將毛澤東不誤時機的思想進一步具體化,說治淮秋汛一過就要動工,治水和打仗一樣,不能錯過時機,遲一步都不行,處處要配合天時和人力,行動要非常機靈。
在共和國治水工程中,周恩來善于把毛澤東的方略具體化和做些發揮。到第57次政務會議時,他已經歸納了治淮的一系列原則,比如統籌兼顧,標本兼治,一是要兼顧蓄水和泄水,二是要兼顧不同地區,三是要兼顧不同部門。這些原則不僅在治淮工程中發揮了重要指導作用,也使其他經濟建設項目有了依據,其影響十分深遠。
1950年冬季,一邊是緊張的抗美援朝,一邊是抗災治淮,兩副重擔同時落在年輕的共和國肩上。80萬治淮大軍投入工地,奮戰80天,一條長達168公里的蘇北灌溉總渠,蜿蜒盤踞在華東大地上。肆意橫行的淮河終于套上了韁繩。
然而,到了“大躍進”的1958年,一些頭腦發熱的人們已經忘卻了套著韁繩的淮河,以為那已經是條死老虎,周恩來原先制定的分工合作、集中領導的原則已被人放棄,治淮委員會也被撤銷;周恩來倡導的蓄泄兼籌的原則,也被人否定,代之以一種叫“葡萄串”和“滿天星”的“發明”,即在溝里一節節地攔水,在地面上一片片攔水。雖然這是群眾的“小發明”,一經報刊的大力宣傳,便成了全國性的時尚,沒有人再講排水了。
雖然周恩來受到反反冒進的打擊,但對蓄泄兼籌的治淮有效原則,他不肯放棄,他在有關的省委書記會議上,打比方說:“我問過醫生,一個人幾天不吃飯可以,但如果一天不排尿,就會中毒。土地也是這樣,怎能只蓄不排呢?”
正如水利專家林一山說的那樣:每當全國發生難以解決的水利糾紛,或是水利建設中出現重大難題,周恩來都親自出馬,認真處理;凡是毛澤東交辦的治水任務,周恩來更是抓得緊,抓得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