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德
2020年05月22日14:39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三、伯伯每月從自己工資中給我們家補助
提前退休以后,爸爸的工資明顯地減少。可是家中六個孩子,除了我和當飛行學員的秉鈞外,家里四個孩子都上學,負擔很重。
那是個星期天的中午,我回到西花廳。工作了一夜的伯伯正好起床,在客廳他對我說:“秉德,你爸爸退休手續辦了嗎?”
見我點點頭,伯伯又繼續問:“我堅持讓他提前退休,你爸爸想得通嗎?”
對伯伯,我歷來是實話實說:“爸爸還好,倒是媽媽有點想法。”
伯伯“喔”了一聲道:“說給我聽聽。”
“反正,爸爸的一貫態度就是這樣:‘我一切聽哥哥的,哥哥怎么說,我就照辦。’媽媽卻想到實際問題,她說,如果征求她的意見,她就要說說自己的想法,現在四個孩子讀書,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秉德,你有沒有補貼你媽媽?”
“我每月62塊錢,交給媽媽20塊。這不是你和七媽交代我這樣做的嘛!”
“你這樣做是對的,兒女應該從小懂得為爸爸媽媽分憂。我讓你爸爸退休,你想得通嗎?”
“當然想得通。你不是常說,封建主義時代是一人做官,全家享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們是共產黨,是人民的勤務員,是人民的公仆,決不能延續封建主義的那一套。正因為爸爸是你的親弟弟,所以應該更嚴格,不能堅持正常工作,就不應該從人民那里拿全額工資。你是總理,如果連自己的親弟弟都管不了,又怎么能去管理別人!爸爸退休后工資是減少了,可是這么多年來,不都是伯伯供給我們學費的嘛。如果沒有伯伯的幫助,就是爸爸工作,我們六姐弟上學早就要向學校申請助學金了。伯伯幫了我們這么大忙,媽媽真不該有什么想不通了!”
媽媽帶秉宜、秉華、秉和、秉建在機織衛胡同庭院內
“話不能這樣說。”伯伯搖搖頭,若有所思地說,“秉德,你現在已經是共產黨員了,我們共產黨人,應該凡事都要站在黨性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越是親近的人,要求越嚴格。尤其我當總理,只有人正,才不怕影子斜!不過,從一個家庭來說,你媽媽有看法,這也是正常的、合乎情理的。她是個很自立、很自尊的女性。你爸爸就不一樣了,他是我弟弟,我們從小也是依靠伯伯養大,當然他從我這兒拿錢去養你們,他不會覺得心里有什么不安。而你媽媽卻不同,從她的角度上看,當然應該你爸爸自立,頂家過日子,總拿我的錢,她心里就覺得不踏實,不自在。”
伯伯說著,表情有些激動起來:“秉德,你給你爸爸媽媽帶個信,下星期天,讓他們一起來吃飯,我再和他們談談我的心里話。其實,我讓你爸爸退休還有一層想法。我們原本兄弟三人,你二伯伯早逝,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你奶奶去世那年,我9歲,你二伯8歲,你爸爸只有3歲。你奶奶臨去世前,握著我的手,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叮囑我:你的兩個弟弟還小,答應娘,一定好好照顧他們……我當時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拼命點頭。我答應你奶奶的話,從來也沒有忘記。你奶奶去世后,我突然感到自己長大了,還想到了中國的一句古話‘長兄如父’。當時父親在外謀生,顧不上我們,我就承擔起了對兩個弟弟的撫養責任。我們相依為命兩年多,直到我去東北。如今,我自己選定了這條路,就只能向前,不能退卻,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你爸爸不同,他身體不好,早點退休也能平安地度過下半生,也算我對你奶奶的承諾有個交代。”
我真沒想到奶奶在伯伯的心里有這么重要的位置,也沒想到伯伯除了有嚴格的黨性,對爸爸還有如海深的兄弟之情,而且對我的媽媽、他的弟媳的心境也那么體諒,那么尊重!
“秉德,我會交代成元功他們從現在起,每月從我工資里拿出200元,還是由你拿回去給爸爸媽媽。”
“伯伯,不要給那么多!我和秉鈞都工作了嘛!”
“多給你們一些,這是讓給你爸爸吃些補養品。他胃不好,體質也太弱了。”
“不要那么多!”
“怎么?我這伯伯的錢不要,你準備讓你爸爸媽媽向組織申請補助嗎?如果是這樣,我心里能安嗎?用我的錢就可以少花人民的錢啊。”伯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秉德,你千萬不要覺得用我的錢心里愧疚,你要記住,我和你二伯、你爸爸都是你們的四爺爺養大的,我養你們也只是在盡我應盡的責任,這是我們周家上輩的好傳統。希望你們這一輩、下一輩和后世子孫們,也都能這樣有困難互相幫助,而不給國家增添負擔。好不好?”
我除了點頭,還能說什么呢?
從1954年到1968年,幾乎每個月都是由我從衛士長成元功叔叔那兒簽字領錢,每個孩子20元,后期還有給爸爸的營養費。從每月105元到120元,再到每月200元,一直到1968年,我們6個孩子全部參加工作為止。
我每每拿著這些錢送回家,心里總覺著是捧著伯伯沉甸甸的愛!日久天長,伯伯這份真摯的親情,對親人盡責的用心良苦,像人類不可或缺的陽光,溫暖如春,滋潤著我的心扉。
直到伯伯去世后,從衛士的回憶中,我才知道伯伯對我們家的經濟補助,占到了他工資收入的三分之一,有時甚至二分之一!他對我們一家,恩重如山!這個生活補助費,我不在北京時,因為弟弟妹妹還小,就由他的衛士送到我家。后來,衛士同志回憶說,總理有一次在辦公室工作時,忽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秉德不在北京,同宇家這個月的生活費,你們別忘了送過去。”伯伯對我們的生活、撫育,是多么的親切周到、體貼入微、視如己出啊。
但是,他們自己生活簡樸之至極!我們看他著裝總是整潔、筆挺,哪知他的內衣、睡衣是補了又補啊!作為紀念,我分到了這樣的衣服,拿在手里,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一方面懊悔自己家不該接受他們那么大的恩惠,心疼他穿了那么舊的衣服;另一方面,更加深了對伯伯的崇敬之情。不難想象,以他那么高的權位,為親兄弟安排個美差,應該是很簡單的事;就是他不去阻攔,總理親兄弟的工作,由組織上安排,職位、收入也都不會差。他自己在生活上也不必那么過于簡樸,甚至窘迫!但他沒有,他要自己和親屬們,與全國老百姓一道過簡樸的日子。這就是我的伯伯我們共和國的總理!哪個國家有這樣難得的好總理呀?哪個家庭又有這樣難得的好兄長、好長輩啊?!什么叫“廉潔奉公”?什么叫“廉政”?伯伯就是榜樣。
我年輕時,不懂事,以為反正他們是國家領導人,收入一定多得很(當然我從來不問他們的收入是多少)。我都工作了,想滑冰,想買冰鞋,向他開口;想買自行車,又向他開口。伯伯從不拒絕,但又不能完全滿足我,他出一半,讓我自己也得出一半。我接受了,但當時并不理解。成年之后,才逐步琢磨出伯伯當年的良苦用心:既不讓我失望,又使我逐步克服對家庭的依賴,同時讓我拿出自己的勞動所得去購買物品,就會懂得愛惜這物品。他對孩子的教育,就是這樣潛移默化,潤物細無聲。
只是特別可惜的是,伯伯贊助我買的冰鞋和自行車等后來都沒了。因為我就從沒刻意想過要保存,當時都沒有把這些當回事,只覺得是很自然很家常的,根本沒想過后來還要拿它們來證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