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鳳
2020年10月14日14:22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勞山槍聲驚天地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周恩來又面臨著一個新的艱巨任務——同國民黨談判。毛澤東說過“此時則無人能證明恩來去寧后,不為張學良第二”,因此周恩來的談判路上是充滿各種危險的。
與周恩來同行的有被派往香港工作的張云逸和去西安聯絡處工作的孔石泉等,還有幾位新聞記者,共有20多人。
對周恩來這次出行的安全保衛工作,邊區保衛處做了周密的部署。他們對沿途情況做了分析,認為“西安事變”后,蔣介石已收起反共打內戰的破旗,講了一些團結抗日的話,沿途駐扎的又多是東北軍和西北軍,自然無礙。至于土匪、民團之類,當時正在被清剿之中,他們躲都躲不及,哪還敢搞大的動作?
但是為了有備無患,保衛部還是派了特務隊一個加強排前往護送,且計劃讓3輛卡車同行。這樣,不但有情況可以互相策應,而且到底哪一輛車是重點,也使外人難以辨認。當時對車輛和人員都進行了監控,隨行人員頭一天都不知道去執行什么任務,唯有加哨看守的3輛汽車,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
車隊本來定于4月24日啟程的,但由于中央對國共合作新一輪談判中的一些問題還沒有敲定,因此決定讓兩輛卡車先行,留一輛卡車和周恩來等人于第二天啟程。周恩來還特意讓他的隨從副官、延安衛戍司令部參謀長陳友才,告訴先行的特務隊一排排長等人要注意安全。
那天早飯后,毛澤東站在他土窯洞坡地的棗樹下,目送著周恩來一行離開延安。
山間公路坑坑洼洼,周恩來的汽車像一只小船行駛在大海里,不停地顛簸搖晃。周恩來、陳友才均坐在駕駛室里。周恩來坐最右側。坐在后車廂里的特務隊一排副排長陳國橋和戰友們說說笑笑,非常興奮。他們當中大多數都爬過雪山,走過草地,行軍打仗全靠雙腳,像今天這樣坐著帶輪子的汽車進西安古城,平生還是第一遭。
周恩來的警衛員劉久洲站在后車廂里,望著路旁飛一般倒退著的樹木、房舍、田垅,興奮之余又有幾分擔心。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坐汽車。他下意識摸摸腰間的手槍:“這家伙跑得這么快,有了情況咋辦,能打準嗎?”
“顛簸得很厲害,是不好打。”張云逸的警衛員溫太林也顧慮重重。
在干部、戰士們的說笑聲中,卡車通過了三十里鋪,進入勞山山區。山上路窄不平,彎彎曲曲,上上下下,黃土彌天。司機老李加大油門,發動機吃力地吼叫著,一鼓作氣進入峭壁聳立的峽谷,而后爬上最高點,越過山脊進入了甘泉縣境。
周恩來透過明亮的車窗,看到汽車穿過重巒疊嶂的峽谷,峰回路轉地來到一個寬闊的山坳,便對陳友才講起一個故事:“1935年10月,蔣介石派兵對剛到陜北的紅軍進行圍攻,東北軍主力一一○師的兩個團和師直屬部隊,就是在這里被我紅十五軍團包圍殲滅的……”
“砰!”突然傳來的一個聲響打斷了周恩來的談話。
“什么聲音?”站在后車廂的陳國橋警惕地問了一句。
“好像是牧羊的鞭子聲。”溫太林不假思索地回答。
“鞭子?”陳國橋提出疑問,“在這荒山辟嶺,根本看不到放羊的,哪來的鞭子響?”
話音未落,又聽到“砰砰砰”幾聲響。
“是槍聲!”有著豐富戰斗經驗的張云逸,馬上意識到出現槍響的現象不是偶然的。他警惕地看了看前方、周圍環境和卡車所處的位置。
這是一個簸箕形的山坳,山坳谷地是幾條山溝的交匯點,中間有一個被當地人稱之為“湫”的深水潭,公路穿潭而過,將潭一分為二。潭左是一大片葦塘。葦塘后邊是陡峭的沿湫山。潭右是一片樹林,林的后邊是一個圓形山包的山坳。山坳的正前方橫著一條300多米寬30多米高的大壩梁。
這時,左側的峭壁上,左后側的崖畔間和車頭方向,都響起了槍聲。周恩來立刻斷定他們遭到敵人伏擊了,可是,他從全局上判斷: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這里不可能有大部隊伏擊紅軍,而去西安與國民黨談判事關民族存亡,一刻也不能耽擱。于是,他果斷地命令司機老李:“沖過去!”
司機也意識到了情況危急,他將油門一踩到底,卡車吼叫著噴出黑煙,直往前沖去,他希望能甩開敵人。
可是敵人事先已經做了精心準備,他們在土公路上挖了塹壕,卡車往前還沒沖出五六米遠,右車輪就已陷進溝壕,側歪在路上,還險些翻了車,老李只好熄火。這時,埋伏在前邊不遠的壩梁上的敵人開火了,機槍、步槍一齊向卡車射擊。車輪被打癟,駕駛室的擋風玻璃被打得四下飛濺,隨著卡車嘎的一聲停住,司機老李身中數彈,倒在駕駛座上,再也未能站起來。
“這是敵人的一次有預謀、有計劃、有組織的伏擊行動。”隨著駕駛室的右車門的自然顛開,周恩來也敏捷地翻滾出駕駛室,對車上的人發出短促的命令:“下車!散開!還擊!”
坐在車廂里的張云逸命令陳友才和陳國橋:“陳參謀長,你保護周副主席迅速轉移;陳排副,你組織戰士進行抵抗。”
聽到命令,干部、戰士迅速跳下車搶占有利地形,予以還擊。盡管敵人居高臨下,用的都是長槍,給他們造成很大的殺傷。但他們毫不畏懼,手持短槍頑強地戰斗著。
陳友才還沒來得及下車,腿部就中了一槍,但他還是忍著疼痛,一面揮舞手臂示意警衛人員掩護周恩來迅速撤離,一面掙扎著爬起來向敵人射擊。他頭戴禮帽身穿西服揮舞手臂的舉動,吸引了眾多的敵人,子彈都集中向他射來。此刻他也意識到,自己越是能吸引敵人的火力,就越能減少周恩來的危險,于是他巧妙地利用車頭、車幫和車上的行李做掩護,與敵人展開了周旋。
就在周恩來等人往右撤下公路時,陳友才為了吸引敵人的火力,拖著疼痛的傷腿,不停地向敵人射擊。但不久,他就被敵人射來的排槍子彈奪去了生命。陳國橋強壓著悲痛,鼓勵特務隊的戰士們:“陳參謀長死得英勇,死得光榮。我們要像他那樣,不怕犧牲,堅決頂住,確保周副主席的安全!”
周恩來帶領張云逸、孔石泉等人鉆進樹林,雖然不時噼噼啪啪打來一陣冷槍,直打得樹葉、草莖亂飛,卻不見有敵人追來。他們轉過一個山頭,來到另一個山坳,未發現有敵人堵截。直到這時,才發現張云逸的手被子彈擦破了皮,孔石泉衣領右側被打穿了幾個洞,但均未傷筋動骨。
正行進間,忽然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3人迅速做好戰斗準備,待臨近一看,原來是特務隊的戰士曹鴻都。曹鴻都向周恩來匯報了他撤出戰斗時的情景,并說他是奉陳國橋之命特意趕來保護首長的。
4個人轉過幾個山頭,來到勞山西處的一側。在這里已看不到敵人,但還能聽到槍聲。周恩來向槍響的方向久久地佇立著,沉默不語。
張云逸說:“看來伏擊我們的不像正規部隊,可能是一股土匪,估計他們不會追來了,不過也不能在這里久留,我們還是回延安吧!”
4人攀登斷壁危崖,走進一條山谷。突然發現兩邊都是懸崖峭壁,前邊溝掌里有個兩丈多高的土崖,長滿了樹叢和茅草,密密麻麻的連條羊腸小道都沒有,根本無法通過。這時,他們才明白:怪不得敵人在右邊沒有設伏,因為人在這里無處藏身。周恩來看曹鴻都急得滿頭大汗,就安慰道:“不要緊張,辦法是想出來的。”
曹鴻都突然發現崖上的樹梢低垂,離地面不到兩丈。他往上一跳,伸手抓住了崖坡上的樹枝,一搖一晃,腳在懸崖上蹬了幾下,一下躍到了崖上。接著他把綁腿解下來,和其他幾個人的綁腿連接成一根繩子,將周恩來、張云逸、孔石泉分別拉到崖上。
4個人沿著山梁向延安方向走去。這一帶樹林稠密,山路崎嶇,很難辨別方向。所幸此時正是春忙季節,山峁上已有不少老鄉在耕作。曹鴻都向一名老鄉問路,誰知老鄉神色慌張,像啞巴似的一句話也不說。
“老鄉當然不敢說話了,人家哪里知道你是好人壞人!”周恩來指著曹鴻都手里的盒子槍,微笑著說:“還是裝進套子里吧!”
曹鴻都這才恍然大悟,把盒子槍裝進槍套,再次客客氣氣地向老鄉請教。老鄉得知他們是紅軍,很痛快地告訴他:“從這個山梁下去,就是三十里鋪。”
三十里鋪?延安保衛局在那里設了一個檢查站,只要到了那里就好辦了。于是,他們就往三十里鋪走,終于脫險。
就這樣,周恩來脫險了。然而,勞山遇襲,周恩來一行22人,當場就犧牲了11位,其他人也都受了傷,只有周恩來、張云逸、孔石泉和曹鴻都4人平安無事。在勞山遇襲后,周恩來一直隨身帶著一張陳友才的一寸照片,在這張照片背后,周恩來親筆寫下了“勞山遇險,僅剩四人”幾個字。幾十年之后的1973年,周恩來陪外賓到延安時,還對延安地委書記土金璋等人說:“我一生遇到過許多危險,在勞山的那次是最危險的一次。”
周恩來勞山遇襲之所以能平安無事,據親歷者劉久洲回憶,可能是因為周恩來坐在駕駛室最右邊,而土匪挖在路上的壕溝剛好把卡車右前輪陷了進去,這樣,他所處的位置就成了全車最低的地方。加之他久經沙場,十分機智,而且在卡車右前輪陷進去的一剎那,駕駛室右前門也自然被顛開了,剛好為他擋住了前邊飛來的子彈。
土匪在勞山的襲擊,路途上的艱險沒有嚇到周恩來,第二天他又坐上汽車趕往西安了。
西安事變后的短短3個多月,周恩來就先后4次遇險、遭襲。可是,他為了拯救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祖國,卻一往無前,毫不退縮。